在二手车交易市场中，车商杨超（化名）每日雷打不动地分享着最新行情。当下，在全国众多地区的二手车交易市场里，车商们通过拍摄短视频、直播卖车已成为招揽生意的常见手段，以此争取更多客源。与过去相比，如今二手车市场获客成本不断攀升，生意愈发难做，行情持续低迷，多数车商深陷亏损泥沼。

与此同时，二手车保值的神话已然破灭。杨超无奈地感慨：“前几年受疫情影响，大家消费能力下降，买车变得更为谨慎；这两年新车市场结构发生巨变，新能源新势力纷纷降价，燃油车新车也跟着促销，二手车的残值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。” 记者走访二手车市场时发现，二手车价格与新车市场价格紧密相关，也和自身保值率挂钩。曾经，一些热销的日系车和保时捷因高保值率被视作理财产品，可随着新车价格竞争日益激烈，二手车的保值率持续走低。落地八折的二手车、粗放的交易模式、鱼龙混杂的交易主体以及二手车商面临的剧烈洗牌，共同构成了当下二手车交易市场的复杂现状。

“落地打八折” 成新能源二手车常态

新能源二手车保值率低一直是市场关注的焦点。记者调查发现，新能源二手车 “落地打八折” 并非夸张之词。根据中国汽车流通协会和精真估联合发布的《2025 年 4 月中国汽车保值率研究报告》，在 2025 年 4 月一年车龄主要纯电动车型保值率榜单中，除排名前两位的车型保值率超 80% 外，其余 13 款车型保值率均低于 80%，大多数车型一年车龄保值率仅在 70% 左右。而对于三年车龄的纯电动车型，排名前 15 的车型保值率大多仅在 50% 左右。

“新车基本上落地就打八折，一些特别版型的车折价更为严重。比如比亚迪汉千山翠版本，当时落地价接近 34 万，开了两年后只能卖 15 万多，掉价超 18 万，打 5 折还不止。” 在上海浦东的一个大型二手车交易市场，二手车商肖文向记者介绍道。在此次新能源二手车市场调查中，能看到不少车龄很新的 “准新车”。例如，有一辆二手极氪 X 行驶里程不到 200 公里，座椅套都还未拆除，二手车商的收车价在原价 8 折左右；还有一辆带智驾版本的比亚迪海豚，行驶里程 800 公里左右，指导价接近 10 万，可二手车商的收车价格不到 8 万元，同样相当于打了 8 折。而且，不同车型品牌的保值率存在显著差异。

在上述上海浦东二手车市场，多家二手车商表示，蔚来汽车租电版本的二手车保值率尤其低。市场中有多款 2020 款以后的蔚来 ES6 租电版本二手车在售，原车价超 40 万元，可如今二手车报价都仅在 10 万元出头。葛明手中持有该二手车交易市场数量最多的蔚来二手车，他解释说，蔚来二手车折价高主要是因为市场需求低，“在上海需求还算可以，在其他地方基本没人要。一方面，二手车市场消费能力有限；另一方面，蔚来租电方案的设计存在一些问题，比如车主租标准电池包，即便车辆闲置，每个月也要交 728 元，并且无论前一任车主交了多少年租电费用，只要车辆转手，二手车的租电周期就会重新计算，也就是说消费者购买二手车，租电也需要交满 7 年。” 不过，葛明也提到，蔚来车辆虽有缺点，但也具备一定竞争力，比如换电相比充电体验更佳，消费者无需担忧购买二手车后的电池衰减问题，电池老化后可直接去换电。他坦言：“新车降价我们跟着亏损，但也有盈利的时候，总体来说还是能挣钱的。”

在新能源二手车市场中，特斯拉的情况较为特殊。肖文主要经营特斯拉二手车业务，他选择特斯拉的主要原因是其二手车保值率较高且价格相对稳定。肖文称，特斯拉二手车市场需求旺盛，由于上海地区特斯拉保有量多，很多外地二手车商专程来上海收车，导致车商之间出现 “抢” 车现象，收车价格被抬高，二手车售价也基本能够稳定。另一方面，在二手车需求多的背景下，车辆流转速度较快，不至于长时间积压在手中。“一辆车只赚个三五千块钱，我们也接受，其他品牌车辆流转速度稍慢，可能赚得更多。”

二手车售价稳定对二手车商至关重要，因为新能源二手车市场变化和波动极大。肖文透露，小米 SU7 刚上市时，吸引了不少黄牛，消费者甚至需要加价购买，然而仅仅一年半过去，市场形势突变，“小米 SU7 现在一年多掉价 7 万 – 8 万元很常见，否则根本卖不出去。” 肖文此前高价收购了两辆小米 SU7，本以为能够盈利，结果最终都只能亏钱出手。

二手车专家张帆分析称，小米 SU7 的二手车流通具有明显的周期性。去年 3 – 4 月，该车型产能尚未完全释放，市场处于供不应求状态，许多车商借此盈利，部分车商通过抢购订单后转售赚取中介费，部分车商则购入车辆用于租赁（如影视拍摄、展示用途），单日租金可达 2000 – 3000 元，在部分高端租赁场景中租金甚至超过 1 万元。“但随着后续产能释放，市场供需关系发生逆转，供不应求转变为供大于求，后期入手小米 SU7 及 ultra 的车商普遍面临亏损，二手车价格大幅跳水，高保值率需要时间进行市场验证。再加上现在小米 yu7 退订事件，更是增加了小米汽车保值率的不确定性。”

交易市场鱼龙混杂，缺乏统一标准

二手车与新车不同，属于非标品，车况复杂，因此 “一车一况一价” 成为二手车市场交易的基本原则。记者调查发现，新能源二手车市场乱象丛生，尚未形成固定的标准和流程。相较于传统燃油车，消费者对新能源汽车本身了解就不够深入，在二手车市场这种情况更为突出。

许多二手车商采用较为粗放的交易模式，仅仅标明车辆上牌时间、原价、表显里程、使用性质、电池种类 / 品牌、续航等基本信息，对于电池衰减 / 健康程度这一新能源汽车的关键指标却未予以重视。一家既经营新能源二手车又经营燃油二手车的车商表示：“购买新能源二手车的人基本上不会研究电池衰减问题，一般也就看看年份、公里数，要是对这些细节要求高，他们就直接去买新车了。”

一些从业时间长、专门经营一个新能源品牌的二手车商，交易流程相对更为规范。例如，肖文的店铺几乎只经营特斯拉二手车，他表示：“对于价格较高的车，我们一般会做‘查博士’检测，这样既能让消费者买得放心，我们车商也能更安心。” 查博士是第三方二手车检测机构，主要业务包括历史车况、车辆检测、二手车估价、车辆保修四大板块，能够帮助车商或消费者在二手车交易中对车辆状况、车辆价值作出判断。在上海浦东上述二手车交易中心，就设有查博士的驻点。对于有检测电池健康程度需求的消费者，二手车商或消费者均可付费进行检测。

“一般来说，特斯拉在 10 万公里以内的二手车电池健康度都在 90% 以上，比亚迪则是 7 万 – 8 万公里以内的二手车电池健康度在 90% 以上。” 一位二手车商介绍道，当然最终结果仍需以第三方检测机构或者车企官方查询结果为准。除了二手车 “一车一况一价” 的特性，二手车商缺乏售后保障也是导致二手车交易困难的主要原因。肖文表示，二手车商只能保证向消费者如实告知车况，对于车辆的小问题，如补车漆，可以帮忙处理，但对于大问题，二手车商无法提供售后保障，仍需依赖官方质保。

目前，已有大企业涉足新能源二手车业务。例如，宁德时代推出了相关二手车政策，针对装备宁德时代电池的二手车，宁德时代提供购车 90 天 5000 公里的回购维修双重保障。此外，宁德时代还与查博士合作，构建了覆盖动力电池、底盘、三电系统的全维度检测体系，能够检测电池 SOH（健康状态），还新增了物理损伤、安全隐患、SOH “异常跳水” 等检测项目。

二手车商加速洗牌，行业面临变革

“总体而言，从 2020 年疫情开始，这几年行业一直在经历洗牌。前几年受疫情影响，近年又叠加经济波动与汽车市场结构变化，大量新能源新势力入局后，新车价格波动与市场行情调整，直接导致二手车整体业务表现不佳。” 从事二手车行业十余年，经历过二手车价值链多类模式落地的张帆表示，他接触的多数中小车商经营亏损，一些车商已经转行，行业仍处于洗牌过程中。

中国汽车流通协会发布的报告显示，在 2025 年年度二手车经销商百强榜中，近 90% 的车商单车毛利率在 6% 以下，其中，毛利率在 4% – 6% 的二手车商有 49 家，毛利率在 4% 以下的二手车商已增至 35 家（去年为 29 家）。张帆认为，当前二手车市场销售低迷主要有三方面原因。

其一，新车市场对二手车产生了分流效应。新车降价幅度不断扩大且营销推广力度加强，同时此前二手车领域的负面信息（如事故车、调表车问题）加深了消费者对二手车的刻板印象，在这双重因素作用下，一些原本打算购买二手车的消费者转向了新车市场。

其二，车商的议价空间缩小。如今二手车消费者的信息获取能力大幅提升，与以往因价格低廉选择二手车不同，现在消费者会通过网络渠道深入查询车辆详情，充分了解车辆状况后再做决策，这使得消费者的议价权显著提高。而且二手车属于 “转手交易”，收车与售车价格的市场透明度极高，车商的利润空间被进一步压缩。

其三，车商成本显著增加。“车商需要通过线上渠道（如发布内容、直播推广）获客，并且二手车交易属于‘长周期转化’，需先在线上获取客户联系方式，再通过私域运营维护，最终邀约客户到店，期间还存在退单风险。收车后，还需额外承担维保检测、金融服务对接等成本，再加上场地租金、人员薪酬等开支，直接压缩了车商原有的利润空间。” 张帆说。

“大量车商已退出市场，近两年众多二手车交易市场已出现大面积空置情况。而现存车商中，绝大多数也处于亏损状态，仅有少数能够实现盈利。” 张帆指出，以往二手车行业属于同质化竞争，核心比拼的是 “收车与售车能力”，多数车商能够涉足全品类车型。如今市场环境变化加快，车商普遍转向专业化路线。专注于 1 – 2 个品牌，能够深入了解品牌的流通路径、价格波动规律以及新车对二手车的影响，从而显著降低经营风险。目前能够实现盈利的车商主要分为两类：一类是走专业化路线，进行精细化、品牌化运营的车商；另一类是做批发业务、依托固定资源渠道的车商，他们通过车辆转手赚取 1% – 2% 的毛利，且无需占用大量资金，能够维持周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