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鸣裹着槐花香漫进院子时,程小满正蹲在葡萄架下啃包子。竹篾蒸笼还冒着热气,她掰了半块包子搁在青石板上,油星子渗进青石板的纹路里,像撒了把碎金。

“阿黄,来。”
她唤了一声,蹲在脚边的金毛犬立刻支棱起耳朵。这只已经七岁的老狗此刻却像只三个月大的奶狗,尾巴夹得低低的,爪子在地砖上轻轻抠了两下——这是它从幼犬时期就有的小习惯,紧张时会无意识地刨地。
程小满看着它这副模样,忽然想起七年前的夏天。那时阿黄刚抱回家,小小一团毛球缩在她怀里,连眼睛都没完全睁开。她蹲在客厅地毯上给它冲羊奶粉,热气腾腾的奶香味飘得满屋子都是。正抱着奶瓶吹凉时,怀里的毛球突然拱了拱她的下巴,湿漉漉的小鼻子直往她手里的奶瓶凑。
“不许抢。”她下意识护住奶瓶,指尖还沾着没擦净的奶渍。小奶狗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,四条小腿在空中乱蹬,却仍固执地歪着脑袋,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咽。那时的阿黄多小啊,巴掌大的身子,护食时的凶样倒比现在还足——不过那时它护的”食”,不过是她手里半块没吃完的饼干。
“小馋鬼。”程小满被它逗笑了,用指腹蹭了蹭它湿漉漉的鼻尖。小奶狗立刻翻着肚皮露出粉色的肉垫,喉咙里发出讨好的呼噜声。从那天起,”护食”成了它们之间的特殊游戏:她故意把零食举得老高,看它跳起来扑空;她把狗粮碗推远些,看它蹲在地上歪头观察她的表情;甚至有一次她假装要把它的磨牙棒收走,阿黄急得原地转圈,最后叼着磨牙棒歪歪扭扭地塞进她手心——原来它早把”护食”演成了求关注的戏码。
“发什么呆呢?”程小满捏了捏阿黄的耳朵,把青石板上的包子往它面前推了推。阿黄的尾巴终于摇了起来,却仍保持着警惕的姿态:前爪微微弯曲,身体压低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包子,连耳朵尖都在微微颤动。
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让程小满有些恍惚。七年来,她从未对阿黄护过食。相反,每次买了新口味的零食,她总要先喂它尝第一口;煮排骨时,会把最嫩的肋排挑出来给它;就连她自己吃的包子,也总记得留半块——就像此刻,蒸笼里的热气已经散了,包子皮微微发硬,但她记得阿黄最爱吃这种略带韧性的口感。
阿黄终于伸出舌头,轻轻舔了舔包子的边缘。它的小舌头扫过程小满的手背,带着熟悉的温热触感。程小满忽然想起上个月带它去宠物医院做体检,兽医摸着它微凸的肚腩说:”这狗啊,把你家冰箱都吃空了吧?”她笑着应下,心里却知道,阿黄哪里是在吃她的食物?它是在吃她的心意。
“慢点吃,没人跟你抢。”她伸手摸了摸阿黄的后背,掌心触到它微微发颤的肌肉——这副紧张的模样,倒和七年前那个护着奶瓶的小毛球重叠了。那时她总觉得,小狗的信任来得容易;现在才明白,原来所有的信任都需要时间来浇灌。
阿黄终于叼起包子,这次它没有狼吞虎咽,而是小口小口地啃着,每咬一下都要抬头看看程小满的表情。阳光透过葡萄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,照得它眼角的细纹都泛着暖光。程小满忽然想起网友说过的话:”平静的主人养不出一惊一乍的狗。”可她知道,不是她有多平静,而是阿黄教会了她,真正的安全感从来不是刻意护着什么,而是把最珍贵的东西,毫无保留地捧到对方面前。
“还要吗?”她又掰了半块包子,阿黄立刻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,尾巴摇得像个小风车。这次它没再试探,直接凑过来用脑袋蹭她的手,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。程小满笑着把包子递过去,看它吃得嘴角都是油星子,忽然觉得,这七年来最幸福的时刻,从来不是她给阿黄喂食物的瞬间,而是此刻——它终于放下所有防备,像个孩子一样,安心地吃着她给的包子。
风掀起葡萄叶,漏下细碎的光斑。程小满望着脚边吃得正香的阿黄,忽然想起七年前的那个夏天。那时她护着奶瓶,阿黄护着她的手;现在她递着包子,阿黄护着她的笑。原来爱从来都是相互的,就像此刻,阳光正好,风里有槐花香,而她的狗,正在认真地吃着她给的包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