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鸣在七月的梧桐叶间滚成一团沸油时,我正蹲在葡萄架下给新栽的薄荷浇水。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奶香味,不用抬头也知道,是我家刚满两个月的小奶狗”团子”又在翻垃圾桶了。

这只从邻居家抱来的比熊犬崽,毛软得像团云絮,圆溜溜的黑眼睛总蒙着层水汽。此刻它正用前爪扒拉着半块西瓜皮,粉粉的鼻尖沾着果肉,尾巴在地上扫出沙沙的响。谁也没注意到,院门口那丛老月季后,正探出一截雪白的脖颈——是花脖,我家那只养了三年的大白鹅。
花脖最近总爱往偏厅跑。许是看我总给团子喂泡软的狗粮,它许是记起了去年冬天,我蹲在雪地里给它揉冻僵的脚蹼时,也是这样温热的触感。但今天显然不对,它平常走路都像踩着棉花,此刻却绷直了腿,每一步都落得又重又响,雪白的尾羽炸成个毛球。
“汪呜?”团子大概是闻见了鹅嘴里残留的玉米香,歪着脑袋凑过去。它才到我小腿肚高,绒毛被风掀起几缕,活像颗会移动的棉花糖。花脖的瞳孔骤然缩成细线,扁扁的喙”咔嗒”一声合拢,我听见它喉咙里滚出低沉的警告:”嘎——”
这声警告像根细针,扎得团子浑身一颤。它本能地想跑,可四条小短腿却软得像泡过水的面条,刚迈出半步就摔了个屁股墩。花脖的翅膀”唰”地展开,带起一阵风,扑棱棱扫得葡萄叶簌簌落。它的喙已经钳住了团子的后颈,力道不大却足够让小狗疼得抽搐。团子的呜咽声裹着哭腔撞进我耳朵里,我手里的喷壶”当啷”掉在地上,水花溅湿了裤脚。
“花脖!松口!”我抄起旁边的扫帚冲过去,可还没等跑到近前,斜刺里突然窜出个红影。是红冠,我养的那只花斑公鸡。它平时最爱蹲在草垛上看云,此刻却像团跳动的火焰,鸡冠涨得通红,尾羽高高翘起,尖喙直取花脖的眼睛。
“咯咯咯——”红冠的啼鸣比平时高了八度,像是敲响了战鼓。花脖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得一怔,钳住团子的喙松了几分。红冠趁机跳上花脖的背,用爪子紧紧抠住它的羽毛,喙尖一下下啄着花脖的耳后。花脖扑棱着翅膀想把红冠甩下来,却不想慌乱中踩中了团子掉在地上的玩具球,”哐当”一声滚进了冬青丛里。
团子终于得了自由,夹着尾巴往我脚边钻。它浑身都在发抖,耳朵耷拉成两片小叶子,原本油亮的绒毛沾着草屑和鹅毛,活像颗被揉皱的棉花糖。我蹲下来抱它,这才发现它后颈上有道浅红的印子,眼泪立刻涌了出来:”我的小宝贝,疼不疼?”
红冠站在花脖背上,胸脯挺得老高,鸡冠上的血珠顺着羽毛往下滴。花脖缩在冬青丛里,白羽毛上沾着泥,平时神气的长脖子此刻蔫蔫地垂着,偶尔发出几声委屈的”嘎嘎”。我哭笑不得地分开它们,这才注意到红冠的爪子上沾着血——许是刚才啄得太狠,划开了花脖的皮肤。
“行啊你,”我摸了摸红冠头顶的鸡冠,”什么时候学会护犊子了?”红冠歪着脑袋蹭我的手心,尾羽轻轻扫过我的手腕,那温度比夏日的阳光还暖。团子趴在我膝头,抽抽搭搭地舔我的手指,刚才还凶巴巴的花脖慢慢凑过来,用脑袋轻轻拱我的手背,像是在道歉。
傍晚给动物们添食时,我特意多放了把玉米。花脖埋着头啄食,红冠却站在食槽边,时不时低头啄两下,又抬头看看团子。团子趴在我的脚边打哈欠,小舌头卷着嘴角,圆滚滚的肚子一起一伏。风里飘来晚饭的香气,混合着薄荷的清凉和鸡食的甜腥,倒比平时多了几分烟火气。
晚上刷朋友圈时,我把白天拍的视频发了上去。配文是:”今日份后院剧场:暴躁大鹅在线欺负奶狗,热心公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。”没想到评论区炸了锅,有个网名叫”养鹅专业户”的网友留言:”花脖这是记仇呢!上个月团子是不是叼了它的草窝?”另一个叫”乡野观察员”的回复更逗:”红冠这是未雨绸缪,等团子长大能看家了,它就是鸡界大功臣!”
我笑着划到最下面,看见邻居王婶的留言:”小丫头,明儿来我家,让你婶子给你熬点蒲公英水,给团子擦擦后颈。”下面跟着一串点赞的表情。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,团子在我腿上蜷成个毛球,红冠和花脖挤在窗台上打盹,花脖的脑袋歪在红冠翅膀下,倒像是被保护着的那个。
原来最动人的故事,从来都不在远方。不过是夏日午后的一场小风波,是动物们用最笨拙的方式,诠释着”护短”的温柔。就像此刻,红冠的呼吸扫过我的手背,花脖的尾羽轻轻摇晃,团子的尾巴尖还在睡梦里小幅度摆动——这方小院里,所有的吵闹与和解,都在悄悄织就最温暖的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