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浙江温州瑞安东源村的晨曦中,王钏巧老人手持刻刀,在梨木方块上勾勒出一个个反写的汉字。刀锋游走间,墨香与木香交织,仿佛穿越时空,将北宋毕昇发明活字印刷术时的智慧火种再次点燃。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,承载着一项延续千年的文化遗产——木活字印刷术,以及它背后深厚的宗族谱牒文化。

木活字印刷技术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北宋庆历年间(1041-1048),毕昇发明的活字印刷术被誉为人类印刷史上的伟大革命。然而,随着工业革命的到来,这项技术逐渐被现代印刷技术取代,在大多数地区销声匿迹。令人惊叹的是,在浙南闽北的东源村,这项古老技艺不仅得以保存,更成为村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。这种文化现象的背后,是宗族谱牒文化与活字印刷技术之间形成的独特共生关系。
东源木活字印刷技术的传承谱系清晰可循。据地方文献记载,这项技艺由一位名叫王法懋的谱师开创,其后人迁入瑞安东源后,”梓辑”(运用木活字印刷编修宗谱的概括性称谓)技艺因契合温州百姓需求而落地生根。这种技术选择并非偶然——浙南闽北地区浓厚的宗族谱牒文化,为木活字印刷提供了广阔的应用场景。老一辈人讲究用古法制作宗谱,将家族历史、血脉传承以最传统的方式记录下来,这种文化需求成为木活字印刷得以延续的土壤。
修谱是一项极其复杂而精细的工作,需要经过十余道工序。其中最关键的环节是刻字——将”老宋体”繁体字反刻在木块上。这种字体字形古朴大方、阅读醒目,但雕刻难度极高。谱师们不仅要具备扎实的毛笔书写基础,还要能够反向识读与书写这些笔画结构复杂的正字。王钏巧老人回忆道:”那时修谱的收入是每月60元,报酬相当不错。人们叫你修谱先生,还要供你白米饭吃,算是好行当了。”这句话道出了木活字印刷在当时的社会价值——它不仅是技术,更是一种谋生手段和文化传承方式。
木活字印刷的独特之处在于其不可替代的人文价值。每一块木活字都凝聚着谱师的心血,每一个字模都带有谱师的个人风格,这是机器雕刻无法复制的。捡字环节更是考验谱师的记忆力和技巧——他们需要熟记祖先口授心传的方言”捡字诗”,这首32句160个字的诗歌帮助记忆不同偏旁部首的字块排列位置。王钏巧说:”别人拿着数百年前的老谱找我新修,我一看落款是我祖上的名字,感觉特别亲切。”这种代际传承的情感纽带,让木活字印刷超越了单纯的技术层面,成为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文化桥梁。
令人欣慰的是,年轻一代正在为这项古老技艺注入新的活力。”00后”潘昱丞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,成为中国木活字印刷展示馆的讲师。他通过打造木活字研学游、开发售卖木活字文创产品等方式,扩大这项技艺的影响力。在侨乡瑞安,相关课程和文创产品甚至走向海外,让世界看到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魅力。这种代际传承不是简单的技艺复制,而是文化基因的延续与创新。
木活字印刷的存续密码,在于它与当地文化生态的深度融合。对东源村民而言,木活字印刷既是养家糊口的手段,也是家族记忆的寄托。这种朴素的情感成为技艺传承的源动力。吴小淮院长感叹:”木活字发展的背后,没有可歌可泣的宏大叙事,有的只是普通的日常生活。”正是这种融入日常的文化实践,让木活字印刷在工业化浪潮中依然保持着生命力。
站在新时代的门槛回望,东源木活字印刷的价值不仅在于它是一项古老的技艺,更在于它承载的文化记忆和人文精神。在全球化与数字化的今天,这种坚持传统、代代相传的文化实践显得尤为珍贵。它提醒我们,在追求技术进步的同时,不应忘记那些承载着民族记忆和文化基因的传统技艺。木活字印刷的墨香里,回响着千年文明的智慧,也寄托着文化传承的未来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