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(PSA)的黑色帷幕背后,第 14 届上海双年展以 “宇宙电影” 为镜,折射出人类文明与浩瀚星空的深邃对话。这场由主策展人安东・维多克(Anton Vidokle)构思的艺术盛宴,不仅是对 “俄国宇宙主义” 的跨时空回应,更是在全球 “下沉年代” 里,为观众递上的一副仰望星空的望远镜。

一、宇宙与电影:光与影编织的文明史诗
“宇宙是最初的电影,电影是凝固的宇宙。” 德国学者亚历山大・克鲁格的洞见,成为本届双年展的哲学锚点。当观众凝视特雷弗・帕格伦(Trevor Paglen)的反光卫星雕塑在黑暗中闪耀,仿佛目睹宇宙大爆炸的余辉 —— 这些铝制巨物既是人类探索太空的物证,也是光与影的物质载体。正如策展人所言,宇宙以 “光的轨迹” 储存历史,而电影用胶片记录文明,两者共同构成人类 “观看世界的元代码”。
上海的城市基因在此议题中尤为醒目。作为亚洲电影发源地与佘山天文台所在地,这座城市早将 “宇宙” 与 “影像” 刻入肌理。展厅里,米歇尔・瑟福尔(Michel Seuphor)的《易经六十四卦》水墨系列,将东方宇宙观转化为视觉编码;而诺兰・奥斯瓦尔德・丹尼斯(Nolan Oswald Dennis)的《黑人解放星座》,则用祖鲁星图颠覆欧洲中心主义的星空叙事 —— 不同文明对宇宙的解码,在此形成震撼的视觉复调。
二、边缘叙事:被折叠的宇宙记忆
在 “理性至上” 的现代性叙事中,非西方文明的宇宙观常被视为 “他者”。双年展用多个板块解构这种霸权:塔瓦雷斯・斯特罗恩(Tavares Strachan)的陶瓷雕塑,将首位非裔宇航员的故事与非洲图腾并置,让被遮蔽的太空探索史重见天日;来自非洲之角的艺术家组合,以破损星盘定位 “未被瓜分的宇宙”,质问殖民主义对时空的暴力切割。
非洲未来主义在此焕发新生。克里斯蒂安・尼安佩塔(Christian Nyampeta)的科幻影像《呼吸》,构建了一个以植物为中心的未来社区,颠覆人类中心主义的宇宙观;黑色量子未来主义团体的《书写非史》,则通过 “时空破坏者” 的虚构档案,用量子理论解构殖民时间线 —— 这些作品如同文化黑客,在艺术场域中重启被垄断的宇宙叙事。
三、日常即宇宙:微观与宏观的辩证剧场
双年展打破 “宇宙 = 宏大” 的思维定式,在日常细节中开凿星际维度。伊娃・萨斯(Eva Szasz)的《宇宙变焦》以动画展现从亚原子到银河系的尺度跳跃,揭示人类认知的有限与宇宙的无穷;王凝慧的《无题》用十万块手绘玻璃砖模拟宇宙辐射,让老式电视机的 “雪花屏” 成为连接日常与深空的介质。
长白山森林的蘑菇与参市的喧哗,在刘雨佳的镜头里构成生态辩证法;佩恩恩的《衍生宴》将金融衍生品比作 “资本宇宙的涡流”,用碎玉与赌桌的意象,揭露资本主义通过 “衍生宇宙” 逃避危机的本质。这些作品提示我们:每个日常褶皱里,都藏着宇宙的密码。
四、前苏联美学的暗面:被遗忘的宇宙狂想
俄国宇宙主义如同一条隐秘的河流,贯穿双年展的深层结构。主策展人维多克的研究揭示,尼古拉・费罗多夫 “复活全人类、征服宇宙” 的狂想,曾深刻影响俄国先锋派。展厅中,乔治・科斯塔基斯收藏的先锋派画作突破 “社会主义现实主义” 的刻板印象 —— 伊万・克留恩的抽象构图,实则是对星际旅行的视觉预演;安娜・安德烈耶娃的丝绸设计,将加加林的壮举与几何宇宙图案编织在一起,展现体制与个人想象的微妙共生。
这些被重新挖掘的历史碎片,挑战了 “前苏联美学 = 政治宣传” 的简化认知。正如克里斯蒂娜・凯尔(Christina Kiaer)的研究指出,1960 年代的苏联纺织工业,曾以几何图案为媒介,在体制框架内开辟创新空间 —— 宇宙热不仅是国家叙事,更是个体对超越性的永恒追寻。
五、观展哲学:在迷路中重构意义
PSA 的九宫格展厅设计,恰似宇宙的迷宫隐喻。策展团队虽规划了观展路线,却默许观众 “迷失”—— 这种刻意的留白,正是对 “宇宙电影” 主题的呼应:宇宙本无固定脚本,意义由观者的凝视生成。当观众在比阿特丽斯・科尔特斯(Beatriz Cortez)的玛雅天文台装置中登高望远,或在奇拉・塔西米克(Kidlat Tahimik)的 “愚民电影院” 前反思文化霸权,每个驻足都是一次即兴的意义生产。
在这个被短期焦虑笼罩的时代,上海双年展如同一场星际奥德赛。它邀请我们暂时脱离地心引力,在艺术的星图中寻找被折叠的文明记忆,在他人的宇宙观里照见自身的局限。或许正如策展人所言:当我们学会以多元视角 “观看” 宇宙,才能真正理解人类在星空中的位置 —— 不是征服者,而是永恒的探索者,在光与影的交织中,续写属于全人类的 “共同事业”。